运兵/青岛

运兵/青岛

在长沙火车站我们上了火车，“嘁哩喀喳嘁哩喀喳”一路北上，两千公里的路不知怎么就走了四天三晚。

说起来是军列、专列，很神秘很神气的，实际上是闷罐车、慢车。车厢里不能走动，没有座位，没有窗户，没有厕所，没有热气，没有热水连冷水都没有，而且车皮上赫然写着“黄牛车，已消毒”。就是说拉我们之前是运送过黄牛的，这在车厢的缝隙里头残存的干牛粪可以看出。许多年后当看到起运新兵都是直快客车或者卧铺车，进藏新兵甚至还是坐的飞机时，简直嫉妒死了。

如此的车况丝毫没影响我们的亢奋情绪，整个密封的车厢就是一张大床一个通铺，新军被一半垫一半盖，我们兴奋地在通铺上一会儿打滚一会儿翻跟头，一会儿又站在半拉开的铁门边看沿途风景看火车会车，一切都新奇的不得了。

只是没过多久就有的晕车，这个要吐，那个要拉屎要尿尿，可车上没有厕所，要“大解”要吐都只能是移开车厢里的一个盖露出一个孔，移开后风呼呼地往上灌，你怎么拉怎么吐？要“小解”只能半拉开铁门后向外挺着身体，憋的要死却半天尿不出，因为火车前行的引力与体内的压力呈抵消状。

上车后随行的接兵班长给大家分发了干粮，是被常德人称为“发饼”的副食品。那时不像后来有方便泡面有面包有火腿肠，方便面可以用开水泡着吃，还是牛肉味。班长说这将是我们几天火车行程中的主食，只能到了该吃饭的时候吃，要一切行动听指挥。

又甜又香的副食品气味弥漫在车厢里，一群农家子弟怎么能抵挡住这种平时只能在商店的玻璃瓶子看到的东西的诱惑呢？这种奢侈的副食品平时令我们垂涎欲滴，但买不起，因为没钱。也买不到，因为需要粮票，农家哪来的粮票？啊哈！今天竟然可以作为主食吃个够了。经不住诱惑还没到开饭时候就有人偷吃了起来，而真正到了开饭时便理直气壮就着水壶里的冷水放肆一顿狼吞虎咽……

只是这种景象在下一顿时便呈衰落状，被腻住了。再往下一顿时就呈艰难状反胃了，再往下几天后都无法吞咽了。导致本人此后的岁月里只要一看到发饼就会产生强烈的排异条件反射。

好在我们的行程还有其他许多的快乐和兴奋。火车呼啸过了岳阳出了湖南，呼啸到了武汉过了长江，呼啸过了河南过了黄河，又呼啸过了徐州过了泰安过了济南。

一路上一列列运送新兵的火车南下北上，有陆军有空军有海军。于是我们学着电影里美国大兵的语气在会车时打招呼：“哈罗！你们哪部分的啊？”也学着日本兵的口吻：“嗨，你们什么的干活？”那时正放映过电影《侦察兵》，于是对方神气地回应道：“老子八十八师工兵营的干活！”但不管是陆军还是空军，看到我们是海军，看到我们的专列上接兵首长的大檐帽和呢子水兵服（舰艇兵），都明显表示出艳羡的目光，都会行注目礼，我们无形中为自己海军的身份多了份优越感。

只是很快就明白了，我们只是背负了一个海军的名称、名誉而已，我们是不出海不上舰艇不守岛的海军，是打坑道筑海防的海军工程兵。

四天三晚的火车终于走到了陇海铁路东端的尽头。这里就是黄海了，这里就是胶州湾了，这里就是青岛了。

在抵近青岛大概几十公里的地方时，我们经过了一个叫高密的地方，若干年之后我知道了这是一个生长“红高粱”和“九儿”的地方。当我乘坐新兵闷罐专列经过高密时，高密东北乡此时也有一个和我一样怀揣军营梦想、叫作管谟业的人却在离开这里。只不过他是乘坐的解放大卡车，只不过是一心想着去西藏**卫国戍边的他，只行进了三百华里便就到了胶东半岛一个叫黄县的“新训”驻地停下，相当于在家门口当兵。在这点上我比他自豪幸运，因为我从南方到北方跑了四千里，虽然只是闷罐车，但这一路经过的地方看的风景比他多，而且我的目的地是蓝天碧海红瓦绿树的美丽海滨城市青岛（只是若干年后我还是我，而管谟业则成了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此为后话）。

青岛当时不仅对我们是陌生的，就是大部分的常德人对其地理位置都是晕的懵的，总要混淆成青海或者海南岛，就是不晓得青岛。就如同其他省份的人不了解常德一样，总是把常德混淆成承德或者常州一样。

我对青岛这一地名的唯一印象来源于电影《地雷战》里头的一句台词。孩童时的我们做打仗游戏往往都是模仿电影里头的人物形象和经典台词，《地雷战》里头日本鬼子为破解地雷阵，“特地从青岛调来了工兵，那个留着一撮小胡子的就是工兵队长渡边”，由此让我记住了青岛。

现在出现在CCTV的青岛经典旅游词是“碧海蓝天，红瓦绿树”。但在火车上一位当过连队文书的接兵班长给我描述的青岛是：“青岛，青春的岛，红瓦绿树，蓝海白帆，东方的瑞士，亚洲的日内瓦，黄海之滨的一颗明珠，祖国胸前的一朵玫瑰。”哇！这比那八个字的描述不知要美好多少倍，尤其那句“祖国胸前的一朵玫瑰”诗意得让人心颤心醉，让人对青岛充满向往。

当时还不晓得这里是一座充满异域风情的海滨城市。不晓得有充满浪漫情调的中国第一海水浴场，有沙滩有太阳伞有泳装，有很重的资本主义生活气息和生活方式的八大关德式别墅群，有享誉全球的青岛啤酒。有崂山，有蒲松龄与《聊斋》。有老舍、康有为、梁实秋、闻一多、茅盾、蔡元培、萧军、萧红、沈从文、臧克家等众多文化名人留下的足迹。后来这里又有了奥帆赛，有了海尔海信等享誉世界的现代工业品牌。这里涌现出一大批让当代粉丝追捧的演艺明星：倪萍、唐国强、吕思清、范冰冰、陈好、宋佳、盖丽丽、黄渤和籍贯青岛的港台明星林青霞、凌峰、张帝等。

然而与我们关联最重要的是，青岛是一座海军城市，是一座军港城市。这里有海军北海舰队司令部，沿海岸线军港码头、岸防设施依次排开，水面舰艇、潜艇、海军航空兵等重兵利器次第布防、立体把守。因为中国历史上的海上入侵大多都是发生在这一段的黄海海岸。我们到来时，这里正在建设我国的第一个**基地（后来还有了航母基地）。而我们这一批常德兵的军旅生涯和军旅故事就与中国的第一个**基地有关。后来官媒主动向世界曝光展示的海军核威慑利器——第一艘**就是从这里“走向深蓝”的，也可以说是从我们海军工程兵的手上走出的，因为她的“摇篮”——军港码头和她神秘绝密的掩体就是我们及我们前后几代的海军工程兵们筑成。

青岛很美，但我们不是来玩的，不是来旅游的。

在这里，我开始了我的十年军旅青春岁月，开始了我十八岁到二十八岁的青葱岁月。